我家住在南江县赶场溪,世代都受穷。父亲虽学了点外科医术。早年就得了痨伤。他是一个逢善不欺、逢恶不怕的直性子人。为帮我的一个堂兄打官司,人家打赢了,我的父亲被抓到县府,被诬告说是抗捐不交,坐牢死了。父亲一死,母亲的眼睛哭瞎了。我们八姊妹生活失去了依靠,饿的饿死,病的病死,只剩下我和一个妹妹。为了逃生,妹妹才十四岁就送给人家当了童养媳,她的丈夫是个随娘儿,比抱儿子还不如,受的苦就不用说了。我年纪大点,留在家中服侍母亲。
那个年月,日子苦得真是没法说呀!军阀混战,恶霸逞能,土匪多如牛毛,人民受苦受难,正如一首民歌唱的:“军阀梳子梳,豪绅篦子篦,甲长、排头刀子剃,收款委员来剥皮!”这就是我们当时贫苦农民痛苦生活的真实写照。那时,我们母女俩交不起田赋,更交不起苛捐杂税,便搬到赶场溪街上,佃个后房,靠推豆腐卖维持生活。我成天打柴呀,担水呀,推磨呀,忙个不停。(妈眼睛看不见。也摸索着跟我一起推磨。)可是脚不停手不住的,一年忙到头,做点钱不够交租纳税,那个日子真难熬啊!
父亲没有儿子。眼看我年岁一天天大起来。母亲和亲友都劝我说:“无孝有三无后为大。”劝我结婚。说好说歹,我只好答应了,便招了一个男的到家里来。他是个长工出身,幼年便失去了父母,在地主的引诱下学会了抽鸦片烟。和我结婚后,我发现他啥都不懂,做不了个啥事儿,重的活儿他不干,轻的活儿也干不了多久。鸦片瘾发了就像个死人。结婚,不但没减轻我生活上的困苦。反倒增加了许多的困难。他成天好吃懒做,有了好吃的他便偷着吃。有了几个钱,他便出去买大烟。根本不管一家人的死活。后来我生了两个孩子,一男一女,女孩子大点,懂事早些。她见地主家过年快快乐乐,吃好的穿好的,哭着也要过年。我家穷,没钱还债。大年三十,地主硬逼着我们搬家,拿什么过年?我伤心的哭着。不满一周岁的男孩伸起干瘪的小手给我揩眼泪。可怜的孩子不久就在饥寒中死去了。地主还在逼债,苦难的日子何时是尽头啊?我一气之下吞了大烟,幸亏邻居发现的早,把我救了过来。
平地一声春雷响,驱散乌云见太阳。一九三三年初春,红四方面军解放了南江。红军来到了赶场溪,我们穷人得解放了!红军来前,那些恶霸地主造谣说,红军是青面獠牙,吃小孩,杀人,共产共妻,叫我们都走。我想,我们又没个啥,跑出去不是冻死就是饿死,还不如就在家里。一天红军来到我家,叫我丈夫背上铁锅,我带上铁铲。红军亲热的背上我的小女孩,一同到十多里外的山上,给打仗的红军打饼子吃,打一锅就送一锅到前方去。枪声很激烈,我们整整打了一天一夜饼子。后来红军终于打赢了,赶走了白狗子。红军送给我一头小猪,送给我一些米和面。向我们宣传红军是人民的军队,还叫我们到地主家去背粮,说他们为我们穷人撑腰,当时我感动得流下了热泪。我想从来没有见过世界上有这么好的人。红军真是我们穷人的军队。
不久,区苏维埃派来宣传队宣讲打土豪,分田地。穷人要当家作主,妇女要翻身解放的道理。发动群众立乡苏维埃,宣传队的同志将地主资本家的罪恶,将我们穷人所受的苦难,讲的都是我们经历过的事情,讲的我们大家都掉下了眼泪,我想他们都是远方人,怎么知道我们的痛苦呢?他们真是我们穷人的贴心人呀。通过宣传队的启发教育,我逐步明白了一些革命道理。我们穷人苦并不是命中带来的,是地主资本家的剥削压迫造成的。只要推翻地主阶级的反动统治,我们穷人就可以翻身解放的。从此,我为红军当向导介绍情况,忘记了白天黑夜,忘记了饥饿疲劳,我是多么希望我们穷苦的兄弟姐妹都能早日获得解放啊!很快乡苏维埃建立起来了,同时还建立了妇女生活改善委员会。我选为妇女生活改善委员会的宣传委员。从此开始了我的革命生涯。
乡苏维埃成立后,我们便到各村去发动群众打土豪分田地。建立村苏维埃。我们去到村里召集群众大会,讲过去我们穷人所受的痛苦,将我们穷人为啥没吃没穿,这么一讲,群众就发动起来了。我原来是个家庭妇女,见了别家的男人就得低着头,不敢在人前说话。被选为宣传委员后,就得向群众做宣传。怎么办呀?一些参加革命较早的同志就教我讲过去的苦,现在要起来革命,将来要实现男女平等,人人有饭吃,有衣穿,在政治经济上都一律平等。这样,我下到村里也就有话讲了,讲得具体群众就爱听了。村苏维埃建立起来以后。赤卫队、少先队、代耕队、童子团、妇女生活改善小组等群众组织也跟着建立起来。这些组织建立以后,就发动群众参军,做鞋垫,打草鞋支前,搞代耕,让红军战士在前方安心打仗。
一九三三年二月,我被选为代表到川陕省参加“三八”纪念大会。三月三日是我一生难忘的日子,我光荣的加入了中国共产党,介绍人是当时的南江县委书记胡朗清同志。三月八日,我们步行到了川陕省委所在地通江县城,参加了我们劳动妇女的光荣节日,三八纪念大会。当时做我们接待员的是看起来只有十三、四岁的廖持见同志,别看她年纪小,可她这个安徽人是已经走过几个省,演了无数场新剧的“老革命”了,这个新剧团的小演员很会讲话,讲起革命道理来,令人不能不佩服,。他懂的革命道理是那么的多,叫人不能不羡慕,他对我启发很大。我暗想:人家那么小的年纪就那么行,自己为啥就不行?学!我决心学!会上专心听,晚上专心背,忘了就大家一起齐凑,大家学习的热情可高啦!当然,没有文化,吃的苦头是不少的。但是,不管有多么苦,我都觉得特别甜,觉得特别的愉快,我感觉到从来没有过的快乐,小时候我看过“木兰从军”、“杨门女将”等歌颂妇女的剧,觉得那些妇女真不简单,很威风,从内心深处羡慕他们能干。现在看看自己穿的灰色的红军军装,带上了八角帽,打上了绑腿,感到比花木兰穆桂英还威风,真是乐滋滋的。真高兴,真感激。共产党把我这个旧社会无用的劳动妇女,也变成能干人了。
三八节后,我被调到川陕省委做宣传工作,部长刘瑞龙同志特别关心我们新去的同志,一再叮嘱老同志要带好新同志。带我的是川陕省少共书记葛贤福同志。才十多二十岁,很会讲打土豪、分田地的革命道理,很能抓住听众的心理,善于动员群众参加红军。我便诚恳的向他学习。晚上,我们几个女同志凑在一起讨论如何把工作做好。叽叽喳喳,热闹极了。我们到了不少地方,教群众唱革命歌,向群众讲打土豪、分田地,建立村苏维埃的革命道理,动员了不少群众参加红军。
三月下旬,省保卫局需要女同志管理犯人,我和李先才同志被调到省保卫局工作。那些女犯人都是毫绅恶霸的妻子女儿,我们的任务是要叫她们交出剥削压榨人民的金银财宝,同时为红军做鞋子。李先才同志有些急躁,一不顺眼就打骂女犯人,我对李先才同志讲,不要随便打骂他们,要多给他们指出路,讲道理。把他们打伤了,鞋子没人做,拿什么给前方的同志穿呀!我们还调查女犯人的情况,摆出事实,是他们不交出剥削人民的钱财不行。省保卫局长曾传禄同志也经常给女犯人讲话,给他们指明前途,当时张可克球、杨大伟等同志都在审保卫局工作。他们都称赞我执行政策,工作做得好。
六月,川陕省召开党团代表大会。我被省保卫局选为代表,到省里参加大会。会上,我被选为中共川陕省委妇女部长。(接任原妇女部长张廷富的职务,陈英明被选为副部长。)半年前还在死亡线上挣扎,完全失去生活条件的我当上了省委妇女部长,这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儿啊。开初,我说我没有文化,工作困难大,怕担负不了这个重任,领导对我讲,机关工作由程英明做,你多做点实际工作吧!思想包袱放下了。我决心为党的事业。贡献自己的一切。
当时妇女工作的中心任务是支援战争,保卫苏区。我把整个身心都投入到这一工作中去。我先被派到长赤县做发动群众,主要是妇女群众努力生产,节衣缩食,打草鞋、织袜子以及支前等工作,同时还检查群众拥军、做军鞋以及代耕的情况,长赤县是模范县,各方面工作都做得好,多次受到省委、省苏的表扬。不久、我又被派到南江县做训练赤卫队儿童团少先队的工作,同时慰问红军家属,也检查分田分地的情况。下去工作并不是我一个人去,省委、省苏、政治部、保卫局等单位都派的有人去,我们一道去工作。我们下去以后,各种工作都做,我们还教妇女唱《送郎当红军》、《送子上战场》等歌曲,动员妇女送自己的亲人参加红军,扩大红军队伍。随着战争的需要,我们还组织了妇女运输队,为前线运送武器弹药,粮袜给养,保证战争的胜利。还组织妇女当看护,精心护理伤病员。并组织宣传队到医院慰问伤病员,使他们早日恢复健康,早日重返前线杀敌。
一九三三年下年,红军打下万源城后,组织上派我们去做发动群众,筹建县苏维埃的工作。我们走进万源城时,敌人逃跑前进行的破坏随处可见,敌人放火烧毁的房屋还在燃烧,我们及时投入了救火救伤病员的工作。经过发动,群众提高了觉悟,革命的积极性可高了。他们抬着肥猪,放着鞭炮拥护红军,欢迎宣传队。整个万源,沉浸在一片欢乐之中。
在万源工作不久,我被通知回省委机关。我立即放下发动群众支援红军粉碎刘湘“六路围攻”,以及筹建县苏的工作,独自一人牵条毛庐回到了通江。组织上找我谈话:“要你脱下军装重新当老百姓,干不干?”我回答说:“党叫干啥就干啥嘛,有啥不能干,一切听从组织上的安排,为革命就是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干!”组织上非常满意我的回答,便马上叫我同中央派来的王天红同志见面。王天洪同志是中央交通局长。他高兴的对我说:“姚明善同志,组织决定到重庆做地下交通站的工作,这个工作十分重要又十分危险。那是在敌人的虎口中工作啊。随时都可能牺牲,你愿意做这项光荣而又艰巨的工作吗?”我笑着回答:“只要党需要,什么工作我都愿意做!”王天洪同志说:“好吧,你立刻去脱下军装,马上出发。”
我换上老百姓的衣服后便立即出发,与我同行的还有一位女同志。就这样,我们一行三人离开了川陕苏区的首府——通江。从此开始了我在秘密交通站里的生活。